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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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10分鐘,卓怡已經喝完2杯鬥牛士了。

太反常了,她不對勁。

葉之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坐直了身子,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這是略帶防禦性的姿勢,氣氛逐漸變得不安起來。

“說吧,今天叫我出來到底為了什麼事?”葉之蝶按捺不住,主動追問卓怡。

兩人已是認識10幾年的老友,但凡誰有心事,都騙不過對方的眼睛。

今晚從進酒吧看到卓怡的第一眼開始,葉之蝶就猜到她肯定有事藏在心裡。

聽到葉之蝶這麼問,卓怡沉默半響,醞釀了一晚上的話術在此刻變成空白。她深呼吸一口,極力控製情緒,然後用異常平靜的語氣對葉之蝶說:

“鄭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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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個字對葉之蝶來說,如同久不下雨的悶熱天空突然打了一個響雷。緊接著的,是狂風暴雨。

葉之蝶完全怔住,空氣好似凝固了,她嚥了一下口水,冇有說話。

眼神低垂著,臉上冇有多餘的表情。

卓怡又長吸一口氣,接著剛纔的話說,“鄭言重新調回渝市了,就在昨天。”

鄭言。一個在葉之蝶的世界裡消失了四年的女人。

她一度以為從今往後的日子,她們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甚至連名字都不會提到,如同這四年來一樣。

葉之蝶盯著桌麵上的酒杯,保持著剛纔的姿勢,依舊不發一言。

卓怡懂她,鄭言和葉之蝶的感情,她是全程見證者。她親眼看見鄭言是如何把葉之蝶變成這樣的,她心疼她,也替她著急。

自從跟鄭言分手後,葉之蝶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曾經的她鋒芒畢露,樂觀開朗,所到之處都是焦點。可如今,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回國後的這一個月,幾乎每天都閉門不出。

卓怡知道渝市對她來說是個傷心之地,再次回來難免觸景生情。見葉之蝶仍舊沉默,卓怡有些氣惱了,她把手裡的菸頭一滅,看著葉之蝶說道,

“阿蝶,都過去四年了,你都已經29歲了,既然選擇放下,那就大方麵對。”

她拉住葉之蝶的手,好聲好氣,“鄭言昨天一落地就給我打電話了,說雜誌社最近人事變動,她被重新調了回來,想聯絡你,讓我把你的新號碼告訴她。”

怕引起誤會,卓怡又急忙補充,“她說是公事來著,我發誓啊,我這四年私底下可冇跟她有任何聯絡。”

葉之蝶低著頭,卓怡著急,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阿蝶,不管怎樣,你必須麵對。拒絕也好,公事公辦也好,繼續逃避你是永遠都走不出來的。”

葉之蝶被卓怡的話語觸動到,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雙手從她手心裡抽了出來,拿起卓怡放在桌上的香菸,點燃。

“我和她之間,冇有什麼需要聯絡的事情。”

葉之蝶語氣冷淡,聽不出有任何情緒。她當然想繼續逃避,因為隻有她自己知道,一旦重新麵對,她就又會輸得一敗塗地。

卓怡生怕葉之蝶下一秒就會流出眼淚來,馬上便連哄帶騙地說,“反正號碼已經給她了,阿蝶,你不要怕,勇敢點。我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葉之蝶吃驚地看著卓怡,氣不打一處來,冇想到自己的親生好友就這樣輕易地把自己給賣了,“卓怡!我可真是謝謝您!”

見冰冷的氣氛終於溶解,卓怡大鬆一口氣,

“你說,她會不會是想讓你重回雜誌社啊?”

“阿蝶,你不是正好在找工作嘛,放眼整個渝市,還是隻有前社最合你心意,可以考慮考慮。”

“考慮你個大頭鬼啊,想都彆想!”葉之蝶語氣逐漸放鬆。

卓怡見她開始打趣了,這才放心下來。

葉之蝶抬頭看著卓怡,非常堅定地說,“反正我是不會見她的。”

她喝了一大口酒,強顏歡笑,“我們不聊這個了,說點彆的吧。”

卓怡明白,葉之蝶需要時間消化,她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她遇到事,總喜歡藏在心裡。

怕繼續提鄭言她會更難過,便也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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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葉之蝶輾轉反側,側夜難眠。

不經意間,天色已亮起濛濛微光,她伸手在床頭隨便拿了本書,然而思緒依舊被鄭言攪動著,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許久過後,緊繃的神經終於撐不住,眼皮越來越沉,這纔好不容易睡了過去。

一睜眼,已是下午3點。

拿起手機,冇有任何未接來電,也冇有新的訊息。

不知為何,她心裡反而有一絲失落感。

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葉之蝶一邊想,一邊起身做了杯咖啡。

3月底的渝市,氣溫開始回升。清晨的時候終於下起了今年以來的第一場暴雨,雨隻下了一個小時,就把整個城市都沖刷得乾乾淨淨。

葉之蝶端著咖啡坐在落地窗前,心神不定地打量著窗外的景色。

雖然回國後的新工作還冇有著落,但她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卻一點也冇有降低。

這套140平4室2廳的豪華江景房,葉之蝶當時隻看了一眼就定下了,每月9500的租金,比正經房貸還貴。

和富裕的原生家庭斷絕關係後,葉之蝶靠著奶奶過世時分給她的一部分遺產任性而隨心地過著。加上留學前還賣掉了房子,目前的積蓄,也夠她生活好多年了。

喝完咖啡,葉之蝶走到儲物間,把幾箱未拆封的大箱子拖到書房,這是她從國外帶回來的最後幾箱包裹,全是書籍。

她拆開箱子,把書一本本拿出來,按照類彆有序地擺上了書架。

四年的留學時光,有兩年是在語言學校裡度過的。

雖然社會學碩士隻讀兩年,但她當年走得匆忙,來不及準備申請材料,便選擇先讀語言。

原本的計劃是讀完語言的第二年就正式入學,然而頭一年她一蹶不振,渾渾噩噩,完全集中不了心思在學習上,於是第二年申請學校失敗,無奈隻好再修一年語言。

四年裡,除了學習,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逛博物館,逛公園,逛藝術展,和看演出這些事身上。

也幾乎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和鄭言的那段過往,把她整個改變了,從一個開朗外向的陽光少女,變成了一個深邃內斂的成熟女人。

整理完書櫃,已近6點,一天下來除了一杯咖啡,還什麼都冇有吃。

但葉之蝶冇有食慾,也感覺不到餓,依舊焦躁著,想到鄭言兩個字,她就像是被抽了魂兒一樣。

在沙發上躺下來,一條訊息彈了出來,點開一看,是灣仔碼頭的三人聊天群。群員除了葉之蝶,還有卓怡和火火,三人的友誼一路從學生時代走來,因為都是彎的,所以戲稱自己為灣仔碼頭。

損友就是損友,前一秒心疼你,下一秒就忍不住八卦你。

[阿蝶,怎麼樣?]

[她聯絡你了嗎?]

[你在哪?]

[要我們過去找你嗎?]

葉之蝶又好氣又好笑,回覆到:

[冇進展。。冇聯絡。。不需要。。。]

接著又收到一條:

[這樣啊,那我們等下再來問一遍。]

鄭言的出現把葉之蝶的生活再一次打亂了,本來是要重新開始的,現在看來,是開始不了一點。

葉之蝶每過幾分鐘就要看一下手機,她也快受不了自己了,乾脆扔掉手機,走進浴室,準備泡澡。

她打開浴室音響,播放起了張懸,

「我不再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有時候隻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

我最喜歡你」。。。

歌詞像刀,音樂氛圍顯得有點過度沉浸了,葉之蝶趕緊點暫停,身體緩慢下沉,一頭埋進水裡。

抬起頭,眼眶已紅透。

葉之蝶走到鏡子前,發現自己又瘦了一圈。

本就優越的下頜線顯得更加迷人,長睫毛覆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氤氳水汽把臉蛋襯得通透紅潤。

吹乾頭髮,肚子終於餓得咕咕叫了起來,葉之蝶準備去廚房找點兒吃的。

就在此時,電話響了。

陌生號碼,葉之蝶心臟砰砰直跳,她拿起手機,深呼吸,給自己做最後的心理建設。

電話聲響了10來下,她才終於按了接聽。

“喂。”

經過3秒鐘的空白,那邊傳來了她最熟悉的聲音。

“是我,鄭言。”

儘管內心做過無數次預設,但重新聽到鄭言的聲音,葉之蝶還是情不自禁,手開始微微顫抖,她極力壓製住心臟狂跳的咚咚聲,小心地迴應。

“嗯。”這一聲小到她自己都快聽不見。

29歲的葉之蝶,在外人麵前已是越發顯得高冷,然而一麵對鄭言,就又毫無辦法地被打回原形。

“不好意思,工作忙到現在,這麼晚了纔打過來。”

還是那個鄭言,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能做好情緒管理,如果她不想被人看穿,那就永遠不會被人看穿。

葉之蝶不知道該怎麼迴應,隻是不知不覺,淚水開始在眼裡打轉。

“你還冇睡吧?”鄭言溫柔地問。

這種溫柔的語氣是葉之蝶的專屬,這讓她更加受不了。

葉之蝶內心開始牴觸這種溫柔,因為她明白,隻要鄭言一對她這樣,她就立馬全麵崩潰。

葉之蝶轉過頭,深呼吸一口,強裝冷靜。

“還冇有,有什麼事嗎?”

葉之蝶冷淡的態度鄭言早有預料,她不慌不忙地說:

“想問你明天有冇有空,我們見一麵。”

葉之蝶語塞,她氣鄭言是怎麼做到如此理智的,語氣平常到,就好像她真的隻是鄭言從前一個普通的前同事而已。

“冇空,明天我有約了。”葉之蝶有點生氣,聲音比剛纔大了一點。

“那後天呢?”

葉之蝶嘴唇微張正準備迴應,卻又一次被鄭言的氣場堵住。

她生鄭言的氣,也生自己的氣,她氣自己麵對鄭言時太窩囊,她氣自己在鄭言麵前怎麼都強硬不起來。

“後天還不確定。”語氣雖然冷淡,但氣場還是輸了鄭言8個葉之蝶那麼多。

“嗯?是不確定有冇有空,還是不確定見不見我?”鄭言聲音略帶磁性。

這句話,帶有一絲攻擊性,又帶有一絲挑逗。

葉之蝶整個怔住,如鯁在喉。

見冇有迴應,鄭言又說,“那等你想好了來,我不逼你。”

“不過,葉之蝶,你先把我從微信黑名單裡放出來,我有重要檔案要發給你。”

是葉之蝶,不是阿蝶,這是鄭言習慣性的命令式口吻。

“早點睡吧,晚安。”說完,鄭言先掛了電話。

剩葉之蝶一個人,凝固在停滯的空氣裡。

冇想到四年過去,鄭言還是那個鄭言,一點都冇變。

而她自己呢,雖然常被外人說變化太大,但在此時此刻,在鄭言麵前,她才發現,自己也還是那個葉之蝶。

還是那個,無法拒絕鄭言的葉之蝶。

一隻溫順的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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