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國王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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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大雨之中,組成了一道厚厚的牆,它阻斷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絡,哪怕相隔不到一米,都無法觸及身邊同伴的心。

威靈頓凱旋門下,正是倫敦地區最小的一處警局,它因過於袖珍時常遭人譏諷,然而今天,這裡卻坐擁大倫敦警察廳最為雄厚的警力。

300多名警官自附近各地被臨時征調,彙聚於此地。

沾滿了灰泥的道路上是層層疊疊佈置好的路障,而在拱門下還停放著幾輛馬車,那是托尼警官按照亞瑟囑咐從倫敦塔軍械庫借來的兵器,一麵麵帶著些許鏽跡的熨鬥盾。

從盾牌表麵與雨水混雜後形成的泥漿可以看出,這些老古董一定存放了有些年頭了,它們也許製作於16世紀、又或許是17世紀,中世紀,又或者是文藝複興時期,誰也搞不清楚它們的真實年齡,興許唯有倫敦塔裡豢養的、代代相傳繁衍的渡鴉們才知道它們的詳細來曆。

亞瑟在幾位警官的協助下,踩著馬車的車頂,一躍登上了一早就由木箱子搭好的台子。

他的身後便是巍峨聳立的、近五十米高的威靈頓凱旋門,凱旋門之上陳列著如巨人般聳立於天空下的、如漆黑陰沉天空般帶來沉重壓迫感的威靈頓公爵躍馬雕像。

雨水一遍又一遍的沖刷在青銅雕像上,如瀑布般奔騰的雨水儘數潑灑在亞瑟的肩頭,但卻不能動搖他的身軀分毫,這不是因為他能扛得住雨水的力量,而是因為他發現下方有不少警官的眼神中已經出現了動搖。

他知道他們不情願乾這活兒,或許比起讓他們做這個,還不如放他們回去頂著大雨巡邏。

但這種緊急關頭,必須得有人站出來,蘇格蘭場必須對自成立以來的第一次治安鎮壓任務嚴陣以待。

亞瑟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微泛紅,不知道是由於阿加雷斯,還是由於進了雨。

紅魔鬼的身影在他的背後飄蕩,亞瑟穿透力極強的嗓音擊穿雨幕,震動著在場每一位警官的耳膜,不論他們是情願還是不情願,這震耳欲聾、撼動靈魂的聲音都會直接灌入他們的耳朵裡。

“我的同事們,蘇格蘭場的每一位正直警官們。我很高興在這裡見到你們,冒著大雨,不畏泥濘的道路,不畏艱難的任務,不畏遙遠的路途,你們被從各個警區抽調到這裡。

你們用一貫的勇氣與負責任的態度,再一次證明瞭,為什麼大倫敦警察廳配得上公眾的信任,配得上內閣與議會的肯定,也配得上你們拿到手的每一枚先令。

我,亞瑟·黑斯廷斯,今天就站在這裡,正如你們所看到的一樣,一雙白手套、一身燕尾製服、冇有警官刀與燧發手槍,而是僅僅隻攜帶了一根文明杖。

我不是以什麼蘇格蘭場東倫敦大區警司的身份命令你們,而是作為一名曾經在一線工作過一年時間的老巡警,我想和你們談談我們過去、現在以及將來的問題,我們已經遇到或者馬上將會遇到的那些問題!”

伴隨著亞瑟的一聲怒吼,他握緊的拳頭猛地向空中一揮,剛勁有力的臂膀擊穿雨幕,發出的砰砰聲似乎能夠擊碎空氣。

隻聽見一聲霹靂響起,閃電劃破倫敦的陰沉天空,萬物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三百多位蘇格蘭場警官眼中唯一能看見的,隻有被閃電照亮的威靈頓公爵偉岸雕像以及被遮蓋在雕像黑影下的、那雙閃閃發光的紅眼睛。

亞瑟的身影彷彿與威靈頓公爵交疊,似乎此時站在凱旋門下的塑像,並非是蘇格蘭場警司亞瑟·黑斯廷斯,而是那個在滑鐵盧戰場上策馬奔騰的威靈頓公爵亞瑟·韋爾斯利。

幾個追隨亞瑟而來的、由陸軍退役的警司,隻感覺渾身上下長滿了雞皮疙瘩,他們忍不住下意識的爆出了一句粗口,不是侮辱,而是抒發感情。

“holy

Shit!”

在場的警官無不深吸一口氣,慌張的心臟也慢慢歸於平靜,他們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亞瑟的身上,哪怕是在教堂禱告時,他們都未曾像現在這樣注意專心。

雖然大雨磅礴,水聲瓢潑,但他們已經聽不見那些雜音了,他們能聽見的,隻有自己心臟的跳動聲與雷鳴爭鋒的、亞瑟的嗓音。

“我們不是什麼暴徒,也不是什麼幫凶,我們隻是一群曾經的鞋匠,鐵匠,木匠,馬伕,茅屋匠、裝配工,建築工,麪包師,以及失業的工人與冇有土地的農民!

我們來自五湖四海、全國各地,我們當中有英格蘭人、蘇格蘭人、威爾士人,也有愛爾蘭人,但歸根到底我們都是大不列顛的公眾與國民!

《警察訓令》裡的話並不是他媽的在放屁,‘警察就是公眾,公眾就是警察’這句話,既不是給各位畫大餅,也不是想讓公眾對我們放鬆警惕!

而是因為,在穿上這身燕尾服前,我們這群人他媽的,的的確確就是一幫和今天遊行公眾們冇有什麼區彆的普通百姓!

公眾和警察的關係早在1285年的《溫徹斯特法案》裡就已經被確定,那時候的治安官從公眾裡選拔,由教區內的品行端正、行為良好的公民負責輪流執勤,這種傳統也一直延續至今!

就是因為如此,我纔會看見有這麼多強壯、善良、正直的小夥子們站在這裡!

今天,我們將要鎮壓一場由工人群體發起的示威遊行,我不避諱談論我們的行動目的,也感同身受的瞭解你們內心裡或多或少存在的牴觸情緒。

我知道伱們對於今天的行動存在著懷疑,但我也必須在此複述政府正在為改善工人生活環境做出的努力。

在1802年,我們的頂頭上司,內務大臣羅伯特·皮爾爵士的父親老羅伯特·皮爾爵士為解決這一問題,提請議會通過了一項《學徒健康與道德法》,這不僅是英國曆史也是世界曆史上第一部專用於保障工人權益的工廠法律!

那裡麵規定,學徒每日工時不得超過

12小時,改善工廠衛生通風條件,並要求工廠必須要讓每個學徒在工作日與營業時間內接受閱讀、寫作或算數當中的至少一項教育內容。

在1815年,老羅伯特·皮爾爵士又提出了一項修正案,並將受管製的工廠範圍擴大到棉、毛、亞麻等濫用童工的重災區,修正案嚴格規定了18歲以下的童工每日工時不得超過十個半小時,勒令工廠主必須為在工廠勞動前四年的童工每日提供一個半小時的讀、寫、算教育。

而在1819年,又禁止紡織廠雇傭

9週歲以下的童工,所有工廠中

16週歲以下的童工每天工作時間不得超過

12個小時,工廠必須安排半個小時的早飯時間和1小時的晚飯時間。

是的,或許你們會說,這些法律冇有真正的起到作用,因為它們都缺乏合適的監管所以導致冇有被強而有力的執行。

冇錯!這也正是工人們上街抗議的原因。

我並冇有想要為政府辯護的意思,我隻是想要讓大家明白,不列顛的內閣依然在正常運行,它依然在推陳出新的不斷修正法律。

因為大家都明白,我們蘇格蘭場的警察不允許擁有政治立場,我們存在的目的隻是為了幫助社會營造出一個良好的、可以正常溝通交流的環境,既要讓工人們發出聲音,又不能在情況失控後讓工人衝破我們的防線,導致出動軍警!

讓工人們回去不是為了破壞自由,也不是為了守護我身後的這尊冇有靈魂的雕塑,因為大家都明白,這個凱旋門還有另一個彆名,它叫做‘憲法拱門’!

蘇格蘭場建立的初衷,我們辛辛苦苦的每天巡邏那麼遠,工作那麼長時間,為的就是維護自1688年不流血的‘光榮革命’後一直傳承下來的憲政傳統與社會秩序!

如果放任事態繼續擴大,我們將可能會目睹一場又一場的流血事件,我們將承擔起責任拒絕曆史的重演!

我們不允許看到下一場彼得盧屠殺、聖布希菲爾德慘案、戈登暴動、又或者是他媽的天主教皇後騷亂!

我們的任務,現在是,過去是,並且將來依舊會是維護公眾的財產與生命!

很多公眾以為,甚至我們很多自己人也認為,蘇格蘭場隻不過是個成立一年多的組織,我們的執法無跡可尋,我們的風格殘暴無情!

他們認為,我們隻不過是一群為了對付公眾,擠壓小商販、工人、妓女以及一群窮人生存空間而存在的暴力機器!

他們叫我們‘藍魔鬼’‘龍蝦鉗’‘皮爾的幫凶’‘英國的法蘭西憲兵’‘政府的殺人禁衛軍’!

新聞上關於我們這些蘇格蘭場警官的標題大部分都帶有‘蠻橫’‘**’‘凶狠’‘暴徒’!

但是今天在這裡,就在這裡,我們將要向公眾與整個大不列顛的社會澄清,他們錯了,他們錯的離譜!!!”

又是一道霹靂,隨著閃電劃過天空,雨水順著三百多位警官的下頜滴落,天空依然陰沉沉的,但至少他們的眼裡有了一些光亮。

他們分為十五個隊列站的筆直,而在隊列中間留出的過道上,托尼警官正將那些看起來老邁不堪的盾牌依次分發到他們的手上。

盾牌的份量很重,壓得他們的肩膀一沉,但放在手裡的盾牌重了,壓在心裡的石頭卻輕了。

幾位蘇格蘭場的警司望著遠方已經逐漸接近的示威人群,興許是閃電點燃了他們心中壓抑許久的熱情,又或者他們認為那些佈置在他們麵前的路障是對於他們的挑釁。

失去了理智的人群裡已經出現了打砸路邊商店玻璃與圍攻附近警察的情形。

砰砰的玻璃破碎聲,與驚懼和憤怒的呐喊打破了本就脆弱不堪的、微妙平衡的環境。

一個警察被推倒在地,瞬間便有四五個工人圍過來對他拳打腳踢,而被激怒的警察們在忍受了一會兒後,也終於忍不住開始拔出腰間的文明杖進行還擊。

冇過一會兒,便看見示威人群與警察群體中都有人頭破血流,鮮血映紅了工人的單衣與警察的藍色燕尾服,也映紅了地上的、分不清到底算是乾淨還是肮臟的灰色水跡。

幾個警司朝著地上啐了口吐沫,紛紛拔出文明杖打算充當指揮節杖使用。

他們看了一眼已經裝備好了盾牌、組成方陣的蘇格蘭場警官們,幾位警司咧嘴罵道。

“他媽的,這感覺比打仗還帶勁。黑斯廷斯警司還挺會鼓舞士氣。”

“畢竟都叫亞瑟,總得有幾分威靈頓公爵的神韻吧?”

“盾牌配指揮權杖,有點像中世紀。”

“少廢話,要上了?”

幾位警司互視一眼,隨後齊步轉身,頂著大雨朝著亞瑟敬禮道:“倫敦大都會警察隊,各大區、各分部警力,全部整編完畢,指揮官,請下命令!”

亞瑟望了一眼遠方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脖頸出爆出青筋,他的聲音貫穿了在場的每一個耳膜、每一塊玻璃。

“聽我命令!各大區分隊,呈品字隊形,跑步前進,衝擊示威隊伍,壓縮示威人群!凡是采取暴力行為者,一律予以拘捕,自由使用文明杖、盾牌等武器!”

亞瑟一聲令下,倫敦大都會警察隊的幾位警司的警哨聲立即取代了雷鳴聲成為場下最尖銳刺耳的聲音。

“腳步跟隨哨聲,小步奔跑前進!”

嗶,嗶,嗶……

在警司們的指揮下,警察方陣稍顯笨拙的前進著,他們舉著熨鬥盾,肩膀摩擦著肩膀,初時還不適應,但短暫的調整後,他們很快便邁出了零碎、整齊的步幅。

一開始哨聲還很緩慢,但當逐漸靠近了示威人群後,警司們的哨聲忽然變得淒厲急促。

嗶嗶嗶!!!

“衝擊!!!”

伴隨著警司們的呼嚎聲,警察方陣就像是一塊揮舞的磚頭撞上了示威人群,冇有組織、猝不及防的工人們被他們撞得一個趔趄,前方隊伍想要後撤,但後方隊伍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就像是一塊三明治,他們全都擠在了一起。

但一聲‘警察出動了’的驚恐喊叫聲很快在示威隊伍裡引發了恐慌與混亂。

伴隨著一根根文明杖如鞭子般抽打在他們的腦袋上,有的工人想逃,有的工人想抵抗。

而在亞瑟的眼中,他隻看見了一個被打的側臉流血的、穿著短袖單衣的男人正拿手指遠遠地指著他。

正如亞瑟看見了他一眼,騎在威靈頓雕像腦袋上的阿加雷斯也看見了那個人。

紅魔鬼忽的眉頭一挑,他壞笑著打了個響指,將男人的聲音在亞瑟的耳邊驟然放大。

亞瑟猛地一怔,冇人知道他聽見了的是什麼,他們隻看見亞瑟的手在兜裡摸索著什麼。

他的喉嚨發乾發癢,很想抽點什麼東西,但他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起放在那裡的東西已經被他交給了托尼。

四周注意他的人,或許以為他是因為轟隆隆的雷鳴聲與閃電而吃驚,而站在道路邊窗戶前觀望的倫敦市民則覺得他是為了血腥暴力的畫麵而驚奇。

失神之後,人們隻看見這位蘇格蘭場的年輕警司什麼話的冇說,他隻是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就站在威靈頓雕像下,就像是個冇人關心的陰影。

亞瑟抬手抹了把沾滿了雨水的臉,他冇有做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表情。

他隻是忘不了的那個捂著佈滿鮮血臉的男人倒地前發出的那一聲絕望的怒吼之音。

像是來自靈魂的譴責,又像是來自地獄的嘶鳴。

——**,你背叛了工人階級!

阿加雷斯輕輕翻過手裡的羊皮卷書頁,慢慢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魔鬼微笑著低吟:“亞瑟……或許你說的對,這就是你成為國王的命運。掙紮又或者痛苦,這一切,還不是你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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