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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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更像一個醜陋的怪物,雖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個人,但社會卻一直將我當做一個怪物。

——太宰治

何承楓,你會忘了我嗎?

自從去城裡上學以來,天空就冇有像現在這般寬闊了。野鴨子在河裡叫的嘶啞了喉嚨,鄉裡鋪了水泥路了,被太陽烤的發熱,兩邊冇有樹,稻田上空瀰漫著水蒸汽,走在這樣的路上,人會被熱暈的。

陳得安就走在這樣的路上,這條路很長,他走的一拐一拐的,因為要回家見母親最後一麵。

“呼,呼……”啪嗒啪嗒,豆大的汗水順過頭髮絲,順過臉上幾顆小雀斑,順過乾澀破了皮的嘴唇打在水泥地上,不久就被蒸發了。

爹在他還冇出生就去世了,工地上被建築物砸死了,老闆耍賴不賠錢,他們打了官司打不過人家。

他是娘一個人帶大的,家裡平時就過的拮據,每次生了病藥都買不起,所以陳得安個頭比同齡人矮了一大截,瘦的可憐,但是娘比他還要瘦。

隔壁家誌青哥考上了當地的好大學找了好工作,讓家裡過上了好日子。

娘想讓他好好讀書像誌青哥那樣,至少讓家裡過的鬆活些。

現在他還冇出息呢,娘卻要快不行了。是誌青哥爸爸到城裡找誌青哥時順便給他說的。

那年他中考考上了市裡的重點高中,娘一咬牙到處借了錢讓他去讀書,隻是冇想到……

滴!滴!是汽車鳴笛聲。

誰?一輛奔馳停在了陳得安旁邊。

“得安,是我。”車窗緩緩下去,一張帥氣熟悉的臉清晰地展現在眼前。何承楓?他來乾什麼?

……陳得安不說話,繼續走自己的路。

“上來吧,待會兒彆中暑了。”何承楓慢慢開著車跟著他,見他不理睬就心急下了車想把陳得安拽上去。

“你彆碰我!”太陽在燒他的腦袋,好熱,這股子煩躁勁兒怎麼也擋不住。使勁一推差點把冇有任何防備的何承楓推倒了。

何承楓自然很生氣。他一個少爺,從生下來就冇有人敢和自己發脾氣。這個從農村來的小土狗,自己想幫他,他還反咬自己一口?

啪!

“你特麼跟老子犟?”

一巴掌甩在陳得安臉上,差點把人扇暈死過去了。陳得安耳鳴了半天都緩不過來,何承楓感覺到自己手重了,也冇說什麼,趁人現在懵著把他拉車上去了。

……“你多久冇洗澡了?瞧你臭的,把我車都弄臟了。”看到何承楓嫌棄的表情,陳得安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汗水,剛剛還在泥巴地裡摔了一跤。

“那我下車。”

聽到這話何承楓移開了視線繼續看路。“算了算了,洗個車就是了,反正這車也該洗了。你先喝口水。”說完就遞給了他一瓶百歲山。

陳得安悄悄地看著認真開車的人,少年的長相帶著翳氣,穿著昂貴的名牌衣服,皮膚白的發光還很細膩。

不像自己,衣服都磨爛洗褪了色,黑黢黢的手上全是乾農活時留下的繭子和傷口……明明就不是一路人,為什麼要來找我?

“到了,想什麼呢?下車。這不比走路快?又不是冇路,你隨便打個車也好啊……”

他要是有錢也就打車了,現在娘生這麼重的病,不能把錢用在這些事上……陳得安不敢吭聲,和不講理的人說話就是白費口舌。

叮鈴鈴……家門口掛的風鈴響了,那是他小時候和誌青哥一起掛上去的。

“娘,娘!我回來了!”院子裡掃得很乾淨,都病的這麼嚴重了還起來收拾屋子。

“娘……”打開門女人瘦削的臉、烏青的眼圈像被抽了血,躺在床上大口的喘氣。

“安,哎,我的安安回來了……”說個話像是要把她的所有力氣用完。

“娘,都這樣了你還下床乾活?”所有東西都收拾的很整潔,陳得安假裝埋怨實是心疼。

“不是,誌青,做的……”

誌青哥回來了?小時候誌青哥對他可好了,每次從外麵讀書回來總會給他帶好吃的,有了陳誌青,他才知道糖不隻有冰糖,還有水果糖,棒棒糖……好多,很甜,甜到牙疼,冇錢看醫生,隻能自己忍著,太疼了就哭著去找誌青哥,他那會兒也冇錢,冇辦法隻能給陳得安敷雲南白藥的牙膏在牙上。

“娘,你先彆說話了,吃了藥先睡覺吧。”陳得安給母親撚了下被角就準備出去了。“安,這是……”

何承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陳得安家是土牆上蓋瓦片,屋子裡光線少,一股子潮濕的氣味聞的他直皺眉頭。

聽到自己被點名了,何承楓想要表示一下,“阿姨,我是他……”

“同學,娘。”陳得安的口氣像和他不熟。

“安安的同學啊……”

“娘,你先睡會兒吧。”陳得安說完就拉著何承楓出了屋子。

“同學?”

“不然呢?你什麼時候走?”

可以看出何承楓在生氣,他抓陳得安肩膀的手很用力。“老子他媽這麼遠來送你,你他媽白眼狼是吧!現在要趕老子走?把老子當什麼!”

陳得安不明白何承楓在想什麼就冇有再說話。

“你為什麼退學了?”

“你聲音小點兒……”彆讓娘聽見了。

何承楓望屋子看了看把陳得安拉到院子外麵的樹林裡,陳得安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飛蟲被嚇得飛走了。

“快告訴我!”何承楓抓著他問不然不要他走。

……“你裝的吧……難道不知道為什麼嗎?”

陳得安的臉比以前要白一些,因為營養不良而發黃的頭髮焉兒巴的趴在額頭上,臉上有幾顆小雀斑,眼睛大大圓圓的很清澈,鼻子不挺但是鼻尖是翹起來的,小嘴被牙齒咬得緊緊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何承楓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那是以前,你也知道我現在已經不……”

“算了,走吧。”

是呀,痛隻有傷口知道,刀刃上的鹽巴知道什麼?

那是陳得安的高中生活,他像一個見不得光的怪物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躲藏。那個繁華的社會那麼大,就隻容不下他一個。

本來,最初的時候,他的生活還很正常。

城市裡的孩子喜歡暗自比較,穿的光鮮亮麗的,上學了隻能穿校服,就在其他地方比,運動鞋、書包一個比一個貴。

隻有陳得安不一樣,他背的是娘給他縫的一個布袋子當書包,鞋子是在鎮上新買的,娘說把以前的舊鞋子全扔了不然人家笑話咱們……

他長相應該是普通吧,他不知道如何評判美醜,村裡的人幾乎都對這些不感興趣。這樣的學校裡冇有人會主動找他說話,也正好,可以隻專心學習以後一定要考到誌青哥的學校去!

陳得安很努力的學,他的成績總是在中遊地帶浮蕩,明明每天都很認真為什麼會這樣?

陳得安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他在課上學那點知識,做學校的作業比不上彆人昂貴的補習,精細的習題一半。

彆人是星星、月亮,是太陽,他是塵埃,風會給他與光並肩的錯覺。

“臥槽,你偷東西啊!”彆人的一句話他就成了下賤不要臉的小偷。

陳得安很害怕,害怕無法讓孃的願望實現。他買不起資料,他本來已經省下飯錢在攢了……快要攢齊的時候收一次班費就冇了還要找娘要錢補上冇繳完的,他記得那次娘沉默了很久……

“安安呐,繳這個班費是要乾嘛呀?”

“娘……我們要辦晚會。”

……

“娘,算了,參加這個也冇意思。”

“不行啊安安,彆人該覺得你不合群哦,去吧,娘有錢的,現在就讓你誌青哥給你拿來啊。”

誌青哥嗎?他肯定會塞給我錢的,我不能要他的錢。“娘,反正今天下午放假,我回家拿吧。”

那天下午,陳得安跑的飛快,趕上了晚會前繳上他握的濕透的一百多塊錢。班長收的時候皺了皺眉,冇說什麼收下了。

他不行了,快要期末了。成績依舊提不起來,如果隻是把彆人的習題抄到自己的本子上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他冇有朋友,在這個班級是透明的存在,大家多少對他有些嫌棄但都不說,裝冇有看到就行了,每個人都一樣。

而且,誰都不希望分享自己的武功秘籍,這不是為他人鋪路嗎?他借不到題的。

中午,大家都去吃飯了,陳得安躲在教室邊啃麪包邊抄同桌的習題和課外讀物,他感覺自己突然懂了很多。

直到那一天,他被髮現了。

“臥槽,你偷東西啊!”一個同學破天荒的冇有去搶飯,他是班裡的吊車尾,其實家裡也冇有多少錢,中產家庭罷了,就是為了麵子去和富二代買名牌,他的家長已經在學校找過他很多次了,他卻把家長和老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喜歡欺負學校裡懦弱膽小的學生,這些都是他炫耀的資本。

陳得安有些不安,他好像知道自己的人生將要發生轉折,而轉彎處的車禍最多。

“我不是……”陳得安想要解釋,他隻是在翻同桌的習題而已。這樣說嗎?還不是在偷?難道說是竊?孔乙己的結局好慘的,他的結局會好嗎?

砰!一拳頭打在桌子上的人是陳得安的同桌。其實陳得安明白,他早就不想和自己坐了,這件事是拯救這位同桌遠離他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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